打发走了二人，夜白长舒一口气，转过头来，看向身边的几人，开口道：“时辰也不早了，我们也该出发了，若是再耽搁下去，怕是要到下午才能到。”

    一阵沉默，无人答话，夜白方才察觉气氛的诡异，眉头皱起来，疑惑道：“这是怎么了？”

    再看几人神情，岚浮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凤歇低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倒是阿绿最先反应过来，激动的道：“公子，方才你说的话，是从哪里听来的，阿绿虽然不懂，可也觉得很厉害的样子。”

    “是啊是啊，说的刚才那位小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呢，公子真是厉害。”阿福在旁边狠狠点头，眼中心中毫不掩饰对夜白的崇敬。

    夜白闻言，扑哧一笑，道：“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你们可别当真。”

    岚浮眼角微微翘起，轻笑道：“楚兄不必自谦，这样随口一说的话却是蕴含着无上大道，实在让人惊讶。”不动声色的，轻轻扫过身边沉默不语的凤歇一眼。

    夜白见凤歇沉默不语，心中疑惑，难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倒是岚浮微微一笑道：“楚兄大才，甚有佛缘，相必定与慧能大师投缘，下午的讲经，我们可不能错过了。”

    夜白点点头，虽说对这讲经并无多大兴趣，但也知时间不早，该赶路了。

    一行几人，顺着陡峭山路，颇为艰难，好在有凤歇在旁相护，夜白才不至于滑到，随着人流，走了许久，夜白终于看到了佛光寺的大门。

    扶风城外，小孤山上的佛光寺，以佛光闻名，传说当年一代禅师寂空大师在小孤山上面壁十年，终得大道，坐化之时那当日面壁的崖壁佛光大盛，一时成为传奇，而这小孤山中的小寺得天子赐名，改为佛光寺，一时风头无量。是以这扶风城中人，皆将此地视为圣地。

    大年初一的佛光寺，人山人海，虽说佛门清净，但抵不住访客众多，一时人声鼎沸，颇为热闹。

    夜白大老远便看见那描金的牌匾，在薄日之下闪耀着光辉，上书‘佛光寺’三个字，龙飞凤舞，隐含龙腾之气，一看便知是天子所书。

    几人走近，阿绿看着那熠熠生辉的镶金牌匾，啧啧叹道：“真是好大的手笔呀，我听说这佛门是清净之地，可这挂着金匾，却是奇怪的很。”

    夜白闻言，笑笑没有说话。视线从那牌匾上落下，看见寺门口旁边摆着的一只巨大青石，上刻着两行字。

    ‘上去便可入碧落，

    下来难免进红尘。’

    凤歇顺着夜白的方向看去，良久，方才转头看她，道：“夜白喜欢这两句诗？”

    夜白看向那深深镌刻的两句诗，嘴角轻轻散出微笑，道：“无事，只是觉得这两句诗很好。”

    “哦？”岚浮浅笑，抬眉问道：“楚兄觉得好在何处呢？”

    夜白抬头看向那个闪耀着金光的牌匾，笑笑：“方才阿绿说，这佛门清净之地，挂着这样的金匾，实在奇怪，可看了这青石上所刻之词，方才明白。这便是答案。”

    “答案？”阿绿皱着眉头，道：“公子，这是什么答案啊？”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金玉与土石，在佛门眼中并无甚区别，只不过落在我们这些俗人眼中，便沾染了红尘之气，所以才觉得佛门挂金匾是俗物，其实金玉本不俗，俗的，只不过是人心罢了。”夜白道。

    “公子所言，甚为有礼，在下受教了！”突然，耳边传来一个声音，夜白一惊，转过身去，看向不远处向自己抱拳施礼的锦衣公子，惊讶道：“是你？”

    那锦衣公子上前几步，笑道：“萧某见过公子。”正是那日上元灯节遇到的萧家七公子萧明启，夜白看他眼中划过的一丝狡黠，猛然想起他是知道自己是女儿身的，脸猛地红了起来。

    好在萧明启见夜白这样打扮，并未拆穿，一拱手，道：“那日偶遇，并未询问公子姓名，今日再遇，可否请公子告知一二？”

    凤歇面色沉了沉，不动声色的护在了夜白身前，夜白见凤歇如此，刚要开口，突然又传来一个声音：“楚。。。楚公子！”隐隐带着些许激动。

    夜白看向那人，也是一副贵公子的打扮，只是依稀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还未来得及开口，萧明启疑惑朝那人道：“赵兄可认识这位公子？”

    “认识，认识，”那人走近，看向夜白，目中激动，道：“这位楚公子，便是我上次向萧兄提到过的那位才子，在南山茶馆对赵某有解惑之恩。”

    萧明启心中暗惊，已然想到了那个奇异的指环，已然在城中文士之间传遍，没想到竟是出自于面前的这位小公子。。。或者说，小姑娘。

    夜白听问他提起南山茶馆，恍然大悟，道：“是你！赵信！”

    “正是在下，那日一见，赵某铭记于心，可惜却再未见过公子，没想到今日却是遇上，实在是荣幸。”

    夜白尴尬笑笑，道：“我也没想到，二位公子也来寺中祈福。”

    “江湖之人，只为求得一方平安罢了。”萧明启无奈道。

    看到赵信看向自己身边，夜白方才想起，忙拉过凤歇三人，道：“这是凤歇，这是岚浮，这是谢安景，我们一同来的。”

    “凤歇公子，岚浮公子，谢公子。”萧明启与赵信向二人拱手施礼。

    几人见过面，萧明启道：“既然几位有事，那我们便不打扰了，有缘再见，定要把酒言欢。”

    夜白点头应允，倒是赵信，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萧明启拖走了。

    夜白无奈笑笑，想不到那日只是随口一说，这么多人都记住了自己。

    凤歇见二人走远，方才低声道：“公子，我们也该进去了，”顿了顿，又道：“公子以后再外说话，定要小心。”

    夜白抬眉看向认真的凤歇，微笑道：“知道了。我们走吧，”顿了一下，又回过头来招呼岚浮：“快跟上。”

    岚浮回之以微笑，跟了上去，月坠依旧面无表情，心中却微微松了口气，自家公子，好像心情比之前好了一些。果然，还是在乎的吗。。。

    说是祈福，其实就是上香，烧些黄纸，求个平安符。若是有兴趣的，还可抽只签，请僧人解读。

    夜白上了香，磕了几个头，觉得人实在太多，便再也不肯进佛殿。放了阿绿与阿福去求签，谢安景略一犹豫，也跟着去了，夜白看着谢安景目中隐隐的忧虑，微叹一声，他与苏莺之事，前途未卜，求个签也求个希望。

    人多拥挤，凤歇寸步不离的跟着她，夜白看向身边的岚浮与月坠，道：“岚浮公子可也要去求个签？”

    “求签便算了，白某不信此事。”岚浮微笑道。顿了顿，又道：“这正殿人多，楚兄不喜便不去了，偏殿也有许多佛像，楚兄若是想看，可以去看看。”

    夜白点点头：“也好。”

    偏殿与正殿虽说只隔了一个院墙，人却是少的多了，夜白四人从偏门过去，并不远。

    进了偏殿，果然并无多少人，这殿中贡的一尊大肚欢喜佛，周围一圈十八罗汉，姿态各异，但却并无多少人来跪拜，夜白走近，方才看到那佛像面前的香案旁，跪坐着一个身着深色旧僧衣的老和尚，一动不动，似乎气息全无，似乎要与佛殿融为一体。

    夜白看了老和尚一会儿，见他并无反应，憋憋嘴，看向了正方的欢喜佛，挺着大肚子笑容满面。凤歇依旧无话，只紧紧跟着夜白。月坠屏息凝神，只注意自家公子，倒是岚浮，若有若无的扫了一眼那灰衣老僧。

    看了许久，夜白忽然开口，道：“不知这欢喜佛的大肚中，装的是何物。”看的，却是灰衣老僧的方向。

    岚浮似笑非笑，也看向了灰衣老僧。老僧气定神闲，毫无反应。

    夜白微笑，自言自语道：“由我看来，装的是满腹经纶，人间乐事。”

    老僧似乎入定，夜白见他并未理睬自己，耸耸肩，准备去看看那十几尊罗汉像。这时候，店门口却传来了一阵喧闹。

    “佛门之地，怎么这样的人也来了？”

    “就是，他这样的人，也配来这里。。”

    “他是谁呀？”

    “嘘。。小声点，他呀，可是那城中醉红楼中，最知名的那位。。。”

    。。。

    夜白讶异看过去，殿门外，正迈步进来一位消瘦的青年身影，乍一看是清秀绝伦，可是那眼角眉梢，却带着些许媚色，此时抬眸看来，媚色惑人。夜白惊讶开口：“晚竹。”正是上次醉红楼中为自己解围的那人。

    心中却恍然，以晚竹的身份，必然会叫人轻视。

    耳边刺耳的讽刺声犹在，晚竹神色毫无变化，只自顾自走上前来，超夜白微微点头示意，却并未施礼，显然并不想为夜白招惹是非。

    门口那几人见他毫无反应，更是气愤，也跟进殿来，当先一个着灰衣的青年愤愤，道：“佛门之地，岂容你这样的人进来，还不快滚出去！”

    夜白见他粗鲁无礼，心中气愤，刚想要维护于他，突然，从那香案旁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你可知，这殿中十八座罗汉之中，那笑罗汉是在笑些什么？”

    夜白一惊，看向了那打坐老僧，殿中瞬间安静下来，那正欲出手的青年闻得此声，愣了一下，不由自主的缩回了手。

    那老僧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看像夜白，显然是在与夜白说话。

    夜白一怔，旋即露出笑容，道：“那笑的，必是天下可笑之人。”

    老僧复又缓缓开口，道：“天下，何人可笑？”

    那几人看见老者，心中颤抖了一下，尤其是老僧开口之时，若有若无的看了过来，当先青年心中苦涩，却不敢开口言语。

    岚浮看向几人，目中一丝光芒一闪而过。

    夜白看向方才厮闹的几人，朗声开口道：“恃才傲物之人，可笑；贪恋富贵之人，可笑；倚势凌人之人，可笑；钻营求宠之人，可笑；阿谀奉承之人，可笑；不学无术之人，可笑；自作聪明之人，可笑。”

    一句一句，掷地有声，空旷的大殿之中，回荡着夜白的声音，每说一句，那几人脸上便红上三分，直到最后，脸脖子都涨的通红。

    等到夜白说完，那老僧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看向几人，沉声道：“尔等可明白了？”

    “是，慧能大师教诲，我等铭记。”当先青年最先反应过来，几人深深弯腰施礼，匆匆离去。

    夜白看向灰衣老僧，心中却无多大惊讶，方才她便猜到这位老僧并非普通僧人。却没想到这么巧，竟然是慧能禅师。

    晚竹看向夜白，苦涩道：“公子何须如此维护与我，晚竹并不愿为公子招惹是非。”

    夜白上前拍拍他的肩，笑道：“他们如此欺凌他人，我怎能容忍，何况，为你解围的并非是我，而是这位慧能大师。”夜白眨眨眼，看向了老僧的方向，方才那老僧开口，夜白便知这是要演一出双簧，是以才如此爽快的接话。

    那灰衣僧人站起声来，向几人施礼，道：“阿弥陀佛，这位小公子佛缘之深，实在是慧能平生罕见。”目光扫过岚浮晚竹几人，微微点头道：“几位，敝寺微陋，风景却是不错，尤其是后山无思崖，乃寂空大师当年面壁参禅之处，几位若是有心，也可一观。”

    夜白点头，道：“既然大师说了，那必是要去看看的。”凤歇自是不必多说，自然是夜白去哪里他便去哪里，岚浮也微微点头同意。

    倒是晚竹，垂下眸子，缓缓道：“在下此次前来，便是心中有惑，想借着大师讲经的机会解惑，我就不去了，下午还是听听大师讲经吧。”许是在庙宇圣地之故，那目中的魅惑竟然少了些许，透出宁静之意。

    慧能点点头，道：“既是如此，那老衲就恕不奉陪了。看时间也要到开坛讲经的时候了。”

    夜白几人目送慧能离去，晚竹看了看夜白的方向，道：“那在下也不奉陪了。”

    送走晚竹，夜白叹口气，道：“看来这讲经，我们是不能去了，只是不知这无思崖，有什么好风景。”

    “慧能大师开坛讲经，面对的是众多百姓，难免要讲的通俗易懂些。楚兄在山路上那些见解，已然深刻，相必听那经文也无多大用处，还不如去后山逛逛，看看风景。舒缓一下心情。”岚浮笑道。

    夜白点头思索，说的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