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亦可生，死亦可死！

    琅玥在心底默念了一遍，然后抬头望着面前这个如此美丽的女人，她的那张精致的脸此刻却平静的那样不真实！在她眼中，生死便是如此？她怎么能如此平静的说出这些话来，死去的原本是活生生的人！可人既然已经死了，为何还不能好好安葬？

    “或许对你来说生死平常，你司空见惯！可是对萧夫人来说，她做了此生最痛苦的选择！她亲手结束了自己亲手女儿和她自己的命！难道不该得到些尊重吗？”琅玥望着着萧夫人母女的尸体从自己面前被抬走，她对着易红鸾脱口说出了她内心中的愤然。

    易红鸾低目又望了望面前的这个女孩，她毫无顾忌的盯着自己的双眸隐隐泛着冷冽的幽蓝。随后缓缓开口道：“孩子！你错了！”

    琅玥一阵疑惑，我错了？

    “我从没有觉得生死是平常！而这位萧夫人的做法却难以让我对她产生一丝一毫的尊重！她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女儿，这是这世间多么惨无人道的事！她就算有再多的理由也不能抹去她杀死自己女儿的残忍行为！而她的自杀，是她对自己女儿的赎罪，也是最懦弱，无能，最不耻的做法！……”

    琅玥望着她，简直不敢相信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易红鸾继续说道：“最可怜的便是这位萧小姐了！小小年纪还不知事，花一样的年华就被她的亲生母亲扼杀了！甚至到死都还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的命运就这样被别人给葬送了？”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萧夫人她是为了清漪才这么做的？不是你说的那样？绝不是！”琅玥拼命的摇着头。

    “那你说说看，到底是如何，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要杀了自己的女儿？”

    琅玥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明白萧夫人这样做的理由，就像她明白母亲们离开这世界的理由一样，可是，她说不出口，因为她自己到现在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

    “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是不是？那好，我来帮你回答！这位萧夫人只所以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儿，再自杀，只是因为她无法接受官妓这个身份！无法接受自己与自己的女儿从此沦为倚楼卖笑，招接四方游客的风尘女子！”

    易行首的话字字都刺在琅玥的心窝上，她低下了头。

    倚楼卖笑，招接四方游客……

    琅玥紧紧攥着衣角，好半天才小声的说了一句：“至少……至少她做了选择……”

    “选择？”易红鸾冷笑了一声，“你以为她的选择是勇气作为，实则是最懦弱的行径！她是没有勇气活下去才选择了死！因为她比谁都清楚——死远比活着更容易！”

    死远比活着更容易？！真的吗？

    “官妓在世人眼中的确是低贱的身份！可是，那又如何？我这天香阁里大半的女孩都是官妓！她们与你们这些曾经的富家小姐一样，也是父母所生，师长所教！而那所谓的高低贵贱也不过是那些出生豪门贵胄之人的浅薄短见！”

    琅玥又抬起头望了望这个女人，她的话似乎是对的，可她若说的对，那母亲们所做的岂不是毫无意义？

    不！不是这样的！绝不是这样的。琅玥在心底狠狠摇头，将这个可怕的想法抛了出去。

    “丫头！你要是不想活着也没人拦着你！但你要是轻贱了自己可别带上别人！这天香阁里的姐妹可都高傲的很！你可别刚进来就得罪了人！”围观的人群里飘出了一个女子的声音。随即便有人附和道：“紫苑！给你这么一吓唬，这丫头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傻事来！这批新人里也就她看着还有点期望！回头要是她后悔自己做出的选择，一时想不开去寻了死，鸾姨铁定是不会饶过你的！”

    “她要死要活与别人又有何干？难道自己的性命就全凭别人的几句话？紫苑！你不是还要练剑吗？”

    最后说话的女子拉着那个叫紫苑的离开了。而另一个说琅玥会做出什么寻死之事的女孩，琅玥听出了她的声音，是那个在庭院里拦住她，并让她把头抬起来的关素素。

    “好了！好了！都别再这儿站着了！都忙去吧！”随着秀琴的喝声，悉悉索索的人群渐渐散去了。琅玥到这时才敢把头抬起来看向门口，而那里，抬着清漪和她母亲尸首的杂役也早就没了踪影。

    易红鸾在琅玥的身边随便走了两步，然后停下对她缓声道：“既然选择了生，那就要努力坚强的活下去！虽然身份不比曾经，但在我天香阁里也没人敢轻看了你们！生从来都不是易事，无论在那里都一样！既然往后的日子里大家都处于同一个屋檐下，那就好好的相处！从今往后，你们活着不为别人，只为自己！”

    不为别人，只为自己？

    ***

    “你们几个都站到这儿来！”秀琴开始将那几个随着清漪一起来的蜷缩在角落里的丫头妈妈们和一直蹲在通铺里面的芷兰招呼了过来，当她们陆陆续续的站到了琅玥和盛凌的旁边时，秀琴拿出了押解她们而来的官兵递交给她的名册。

    “叫什么名字？”秀琴走到一个老妈子的面前问。

    那老妈子弓着背，耷拉的肩膀。不仅是她，所有站在秀琴面前的人几乎都是这么个摸样，毫无精神。

    “……我叫林小凤！”老妈子小声的答道。

    “多大了？”

    “四十多了！”

    “你呢？”秀琴问旁边的另一个妈妈。

    “我……我都快五十！我可做不得那些个事！……”

    “名字呢？”

    “罗秀！”

    “这上面写着不是才四十七吗？怎么就快五十了？”秀琴指着她手上的名册说。

    “我……我真的做不了……”

    “那你呢？你叫什么？”秀琴没有理会那位老妈子，直接问向了下一位。

    这个丫头怯嚅了半天回答道：“……我……我叫翠玉！今年……十六了！”

    秀琴瞄了她一眼，随后转向了下一个丫头。

    “我叫阿英！……今年十六了！”这个丫头的声音更小。

    然后，到了芷兰。

    “我叫芷兰！十五！”芷兰回答的很简洁，在秀琴问出问题之前。

    这时，一直站在门口背对着她们的易行首在听到芷兰的回答后朝她走了过来。

    “你十五了？几月生的？”

    芷兰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回答：“六月生的！”

    琅玥有些奇怪，为什么要问生辰？并且就问了芷兰一个人？

    最后，秀琴终于站在了琅玥的面前。

    “这名册上写着你是都尉府的三小姐！今年十三岁

    琅玥点头，“是的！”

    “你是几月生的？”易行首同样也问了琅玥的生辰。

    “腊月二十八！”琅玥答道。

    “那就是说你还没到十三岁？只有十二岁？”

    “是！”琅玥再次点头。

    易红鸾没再说话，秀琴继而问向琅玥旁边的盛凌。琅玥顿时整颗心都要提起来了，盛凌也害怕的躲在了她的身后，紧紧抓住她的衣袖。

    “她叫翠儿！七岁了！胆子小怕生！”琅玥担心盛凌一开口便会露馅儿，于是抢在前面替他回答了。秀琴与易行首只是相继的看了一眼最小的这个“丫头”都没再问什么。

    随后，易红鸾道：“我之所以核实你们的年龄是天香阁里有规矩——女孩必须到了十五岁及笄方可挂牌！而超过了一定的年龄也只能退下！”

    琅玥当下心中一喜，她的意思是——没有到十五岁就不用挂牌了？！

    “……虽说你们的身份是官妓！但若实在不愿意在这楼里挂牌我也不会勉强！做个端茶递水的丫头也是可以的！只是，这天香阁里的丫头是没有例银的！因为朝廷有规矩，这天香阁里的所有女子每月都必须上交税银给教坊司！楼里挂牌的姑娘因为等级不同，上缴的数量也不同！而丫头和老妈子们的数量是相同的，都是每月五两银子！”当易行首说道五两银子的时候，屋子里明显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五两银子对她们来说是不小的数目，对于如今的琅玥而言也是如此。

    “……我知道你们在大户人家做丫头妈妈的时候每月的例银大概就几钱银子！想要上缴五两实在是强人所难！因此故而你们在这里是没有例银的，也不用担心那每月的五两税银！虽然如此，我们还是会保障你们在这里的吃穿住行。想要锦衣玉食的条件是不可能的，但要吃饱穿暖还是做得到的！”

    “我只要吃饱穿暖就行了！其他都不要紧的！”

    “我也是！给我口饭吃就行了！”

    既然都已经到了这里，谁还会有什么要求。那两个老妈子立马点头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那你们就继续做你们的老妈子，可以去厨房或者浣洗房帮忙！”

    “哎！”

    “哎！”

    两人都接受了安排。随后，秀琴对着门口叫了一声：“莲心！”

    莲心利索的跑进来，“秀琴妈妈！你叫我？”

    “把这两个老妈子带到厨房交给刘婶子，让她给安排个事儿做！”

    莲心点头带着两个老妈子走了。

    这时易红鸾走到了芷兰和那两个丫头的面前，“你们呢？想好要做什么了？”那个叫翠玉的怯生生的望了望她，然后问：“……那……那不做丫头就可以挣到钱了吗？”

    “你想进楼里挂牌？”

    “我……”她似乎还没有考虑好，“我……家里还有两个弟弟，没饭吃！都等着我赚钱给他们……”

    “你都顾不了自己了还想着别人！心思倒是善良！可惜，进了这里，你要考虑的就只能是自己。你活着只为自己，不为别人！可你若真想赚钱给他们，我也不会反对！你可以去楼里挂牌，至于级别，你只能靠你自己！”

    易红鸾的话说完后，翠玉低着头没再说什么。过了一会，易红鸾又道：“我会给你几天考虑的时间！你们也都有考虑的时间！好好想清楚，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选择！”

    “我想清楚了！”芷兰突然开口，“我想挂牌！我不想再做丫头了！”

    琅玥有些惊讶，惊讶于她进这里时的反激和她此刻做出的选择。

    易红鸾看着芷兰问，“你想清楚了？”

    “对！”

    “那好！我会找人来教你一些技艺和规矩！你想做清倌还是红倌同样也只能看你自己！”

    随后，莲心又被秀琴叫进来带走了芷兰。至始至终，芷兰都是低着头，默默的跟着她，甚至都没有抬头看她昔日的主子一眼，琅玥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随后，易红鸾朝着屋子里剩下的两个丫头道：“你们两个也跟着去吧！好好想一想！想清楚了再告诉我！”

    翠玉和阿英也跟着她们离开了，屋子里便就只剩下琅玥和盛凌了。

    琅玥有些害怕，完全没有刚刚与之据理力争的状态，她不敢抬头看易行首的眼睛，视线所及之处就只有她自己面前的罗裙下摆和偶尔露出来的绣花锦鞋。

    只听易红鸾道：“你们两个还小，暂时不用考虑这些！先住进丫头的房间里好好学习怎么照顾好自己吧！”琅玥有些意外的抬起头望了望她。易红鸾朝着秀琴吩咐道：“带她们去小鱼的房间安顿下！”随后，她又转回头望了琅玥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