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国公府内，过了影壁，不去进那中正厅堂，只管沿着边上厢房前的回廊走，绕至后院内宅，寻一圆形门洞，一步跨进去，便如入洞天胜景，内里叠石假山，活水清泉，轩亭水榭，矶滩水岸，平台曲室，奥如旷如，尽显名家手笔。又有花窗回廊与取景门洞，于树影花香间穿梭指引，将偌大的园子巧妙分割成诸内眷起居之所。

    凤家世代武将，却皆有儒雅之风，许是常年在边疆行军打仗，帐篷地铺住多了，回京之时，便不爱住正屋厢房，喜居这别致园林间，贪其散漫自由，天然之趣。

    “看这池中锦鲤，看这园中景致，怎么样？”

    清风池馆，凤老太君倚坐高台水榭美人靠，一边用些吃食逗弄水中鱼群，一边询问身后玉树般挺立的孙儿。

    凤兮炎环顾四周，不得不承认：“的确不错，已去了颓废之气，再稍加些时日，必然胜比往昔。”

    “也不过半月功夫而已，这丫头忒能干。”老太君点赞。

    “老祖宗不觉得，这丫头太能干了些吗？”凤兮炎道出心中疑惑。

    “能干些，不好吗？”老太君用眼神余光去问他。

    “先是盘点库房，我的赏赐，俸禄，还有陛下赐的美人，同僚送的舞姬，全没了；再是招买奴仆，小厮、门房、护院、丫头、花匠、厨娘、马夫，哗啦大群人，全来了。”人前冷面威严的统领大人，毕竟也就弱冠之年，奶奶面前说话，不觉带了一份撒娇与意气。

    “接管银钱财产，是总管之职；撵了那些幺蛾子，是我的主意；招买任命分派，那是她眼中有事，分权治理得当，偌大一个公府，你让她一个人卖命呀？”老太君对小总管却颇为满意，忍不住继续夸赞：

    “还有修葺这园子，那丫头眼光不错，知道什么是好的，又舍得花钱买，置办得很合我心意。”

    “奶奶，我俸禄少，经不起她大手大脚。”凤兮炎苦笑。

    “我也这么说她呀，我说丫头，你可得省着点花，我那孙儿有些穷，你猜她怎么说来着？”老太君顿了顿，确认了孙子在侧耳听呢，才继续说道：

    “她说，银子不是省出来的，而是花出来的，宁愿委屈了兜里的银子，也不能寒碜了凤家的气派！这句话，更合我心意！”

    “奶奶觉得，这治家手段，挑拣眼光，还有魄力气派，可是小商贾之家能养得出的？”凤兮炎终于扯回了被老祖宗扯开去的话题。

    “可不是吗，当初我要她做总管，你还跟我犟，不给她一个开阔空间，让她施展翅膀，哪试得出来她是麻雀还是凤凰？”老太君顺口接得流畅。

    “奶奶您……”风兮炎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真是英明。”

    老太君喂完了手中的鱼食，转身过来，握了他的手，神色凝重：“我可告诉你，这丫头是老天爷派来的，跟我投缘，你别打什么歪主意欺负她，她要真是哪个贵家流落出来的凤凰儿，我还更喜欢呢。”

    “有老祖宗宠着，我哪敢欺负她，只有她欺负我的份。”凤兮炎嘴角挂笑，几丝讨好，几丝无奈。若是此刻正拥挤在公府门前的那些曦京女郎们瞧见，她们肖想的凤家小公爷，在奶奶面前，是这般……娇俏，不欢喜得晕过去才怪。

    “她怎么欺负你了？”老太君听出话里有话。

    “前厅里正热闹呢，您老要不要去瞧瞧？”

    “何事热闹？”老太君是个爱热闹的，一边问，一边已经起身来，让孙子扶着往外走。

    “玉总管派人到东市去张扬，说本公爷要挑选两名贴身侍女。”凤兮炎笑着叹息。

    “嗯……然后呢？”

    “然后，大门便被堵住了，今日孙儿原是要去禁卫军营例巡的，这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

    “我说呢，今日怎么有闲心跟我这老婆子瞎聊，原来是出不去啊。”老太君乐呵呵地，抓住孙子的手，一边走着，一边唠叨：

    “小意挑人，跟她挑物件一样，有点眼力劲的，你看她替奶奶和婶娘们挑的婢女们，她知道我爱热闹，挑了两个伶牙俐齿的到我跟前；你三娘喜静，挑的便是两个厚朴少言的；四娘爱出游，则是两个身强力壮的，五娘爱打马吊……”

    待行至前厅一侧回廊处，老太君的话唠瘾还没有过够，“你也二十了，这贴身侍女呀，可不能马虎……”却被眼前情景硬生生地打断了——

    正屋厅堂空敞着，堂前庭中树荫下，西山十二子一字排开，拥着正中一桌一椅，桌上置一柱香，一盏茶，还有一盘艳滴滴的石榴果子，一把黄花梨木太师椅上，正襟端坐着玉如意，而七月的日头里，站立着十来个各色应征姑娘，影壁那头，朱门之外，依稀人声嚷嚷，热闹得很。

    凤兮炎本想出声，却被凤太君止住，遂听见椅中少女那清凉的声音传遍庭间：

    “诸位姐姐今日能进了府门，应这甄选，便比此刻在门外等候的那些，多了些与凤家的缘分，至于这缘分深浅，却得看接下来的造化。”开口谦和平易，又隐着威严。

    “按说凤家累世公卿，主子身边的奴仆侍婢，也该是家生府养的，用不着在外头采买。

    不过，诸位也知道，凤家前些年遭难，老太君仁慈，临去南疆之前，遣散众家奴，使他们免于受苦。此番重开公府，诸多仓促急就，但我凤家享得起荣华命，经得起流放苦，富贵糟糠便都能消受。”几句话全了凤家颜面名声，又平添几分世家风骨。

    “但老太君说了，小公爷乃一家之主，他跟前的侍女，万不能马虎。如意在此，先请问诸位姐姐，这公爷的贴身奴婢，该当如何？”话峰一转，抖出高门府邸的作派，又自然地将考核展开。

    “不能太丑！”一眉目姣好的女郎抢着说道。

    “也不能太漂亮！”一相貌平平的姑娘针锋相对。

    “需得断文识字，可以陪公爷读书。”

    “女红针线要好！”

    “琴棋书画都能会一点，才行吧？可以替公爷解闷。”

    “眼神要好，手脚要麻利！”

    “不能多嘴多舌！”

    “要会做宵夜点心！”

    ……

    众女郎你一言我一言地抢着说来，玉如意看了看桌上燃尽的檀香，轻拍手掌，众女郎便停了下来，听她发话：

    “从方才诸位进来站定，到此时，恰好一柱香功夫。”总管姑娘像似渴了，端起茶喝了一口，方继续往下说：

    “诸位姐姐想岔了，这是选婢女，不是选夫人。如意以为，这公爷侍女，首先需符合两点，第一，贴身服侍，是个苦差，得要身体好，若是身娇肉贵了，你伺候爷呢，还是爷伺候你？第二，贴身服侍，是个美差，我家公爷是个美男子，得要禁得住，若是不小心勾上了爷或是被爷勾了，是你娶了爷呢，还是让爷娶了你？以后正牌主母过府来，是你欺她呢，还是让她欺你？”

    她一个碧玉之年的少女，这些粗糙的话说来却如珠玉坠盘，老练辛辣，掷地有声，这些女郎们大多本就是头脑发热，冲着小公爷的美色来的，此刻便有些被点醒的，低下头若有所思。

    “所以，烦请十二位哥哥看看，方才有谁在日头下站了一炷香功夫，不冒虚汗的，便是身体好的；哥哥们盯着她看时，没有红脸心跳，羞怯低头的，便是禁得住的，此轮便可上前留下姓名，参与明天的甄选。”

    玉如意回头去看西山十二子，见他们都在摇头笑，便扬声喊道：

    “如果没有，先休息片刻，请后面的晌午过后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