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一，皇宫西，云台夜氏皇家宗庙，永安长公主册封仪典，皇室宗亲观礼。金册诏书，礼官高唱；金宝印玺，陛下亲授；钟磬乐声中，玉如意一身繁复宫装，直身跪地，双手齐额，接过册书宝印。

    礼毕，夜承轩伸手扶起她，牵过转身，立于高台之上，受那台下潮水声般的祝词贺拜。声潮起落，众人躬身，玉如意见着凤兮炎那直挺挺的突兀身影，又听见皇帝在一边喃喃自语：

    “父皇让朕认个皇姐，朕忤逆了，现在，寻了个肖他的人作皇妹，也算是个交代吧。”

    待众人开始退散，那个突兀身影如潮中礁石般，越发显眼，夜承轩也看得有些碍眼了，牵了玉如意，往一旁偏殿走，见玉如意反应慢，他又皱眉催：

    “过来，我有话说。”

    玉如意拖拽着那繁琐宫裙，跟着皇帝进了偏殿。

    “听闻东桑有秘术，在人年幼之时，开始微整容貌，逐年修改，长大之后，便可以大变。据说不少东桑美人，便是如此而来。若是有心之人，照着想要的容貌，逐年长成，也不是难事。”夜承轩冷不防的，讲起东桑奇闻，眼睛却紧盯着她。

    “如果真有这秘术，我便直接长成东桑先女皇的模样，不是更好？”玉如意笑着反问。

    “刚好相反，你恰是因为生得跟她太像，才想着要改变。试想，要在牙城长大，若像先女帝，那多危险？可是，若长得肖父，就方便多了，即可以安全地招摇，又有了个如山铁证。毕竟，南曦皇帝与东桑女帝之女，这个双重身份，足以在这四国间，掀风起浪。”

    “皇兄果然……心思缜密，想象非凡。”玉如意赔笑，却不置可否。

    “太后说，明明不像，却总是将你错认，朕便百思不得其解，问了段天涯，才有了这猜想，我猜得对吗，皇妹？”

    “皇兄，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这四国间，假亦真时真作假的事，多了去，我想皇兄在意的，恐怕也不是，是否真正的血脉相连，而是，我以这南曦公主的身份，能助您什么，或是阻您什么，不是吗？”

    “小意，你将朕，想得太不堪了，朕也觉得自己有时……心狠，可是，既然认了你为皇妹，便是想要真心待你。”

    “我也是想要，真心待皇兄。”

    “朕再问你一句，准备嫁给自己的皇叔父，什么感觉？恶心吗？”

    “无所谓感觉，要至那牙城最高处，我需要一个台阶，摄政王的王妃，便是那个最好的台阶。”

    “那好，国书已返，婚期已定，九月二十九日，恰是我南曦先帝龙诞之日，届时大婚，四国显贵皆会赴牙城观礼。朕能助你的，就这么多了。”

    “多谢皇兄。”

    “不必，各取所需而已。”夜承轩觉得作为兄长，该叮嘱的也说得差不多了，便动了身形往殿外走，行了几步，突又想起什么。停下来说道：

    “小意，还有些话，朕是真心说与你听……今年正月十五，云台行冠礼，就在这间偏殿，我向夜氏祖先发誓，我此生，只要她一人，可我又对她说，我必须先做好一些非我所愿的事情，才能站得更稳，走得更远，才能在将来，更好地拥有她，给她最好的。下一刻，我便一身喜服，心安理得地去迎娶他人。可是，你看现在，当我将那些我认为必须先拥有的东西抓在手里时，再回头去寻，那人，早已不在原处等我了。所以，小意，你可要想清楚了，此一去，便不能再回头，外面那人，将是我大曦开疆扩土的良将，他在这情事方面，又是有些少根筋的，你可别给我祸害了。”

    夜承轩悠缓道来，惋惜回忆，连带忠告敲打，说完，开了殿门出去。

    “皇兄肺腑之言，如意谨记在心。”玉如意敬以敏言，垂首欠身，恭送皇帝，心里却有些冷笑，皇兄，我们是同一种人，宁愿等到失去了后悔，也不会就地回头。因为，说到底，在我们眼里，权柄的诱惑，比那情意，更重。

    玉如意叹口气，低头去理那层层裙摆，最里面是那几近垂地的缘襈凤纹马面裙，中间一层绿襈衫子，外罩鞠衣与大衫，再是敝膝玉坠。她真觉得，路也不会走了，待理整一番，准备抬脚出殿门，抬头却见着一尊门神，挡在了门口。

    且那英武门神，一步上前，将身后殿门哐当一合，沉声呵道：

    “玉如意，过来。”

    玉如意便有些手忙脚乱，不知该上前，还是后退，踉跄移步间，竟给宫裙一绊，跌在地上。真是太没骨气，她以为她可以狠下决心，头也不回，冷不防见着真神发怒，便是这般，没出息的模样。

    “你看看，总是这么笨。”凤兮炎走过来，一惯地提小鸡般，提起她站好。她微微挣开扶她肩臂上的手，想要退开些，却被那人猛地一把拦腰抱住，抱得紧实，一下子脚尖点地，

    失了重心。

    “你……放开我。”玉如意挣扎。

    那人的怀抱却更紧了些，头搁她肩上，哑声说来，怎么听，怎么有些撒娇之意，还有些低声下气：

    “你不是说，……喜欢我吗？”

    “啊……”当骄傲的小公爷放低姿态，玉如意有点不适应。

    “那东桑摄政王……你真的想嫁？”凤兮炎觉得自己又将底线踩得更低了些，就差没有说，你可不可以不嫁。

    “无所谓想与不想，这已是两国邦交，不再只是简单的儿女姻亲。”箭在弦上，也不是不得不发，而是，我不想就地回头，因为，世间难得安全法，若想要往前走，就得有取舍，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但是，总好过，停在原地，什么都没有。

    “你这般折腾，到底是……想要什么？”凤兮炎有些上瘾了这种宠溺感觉，不管这小人儿如何惹恼他，如何欺瞒他，只要能够揽在怀里，便好似什么都能忍，再大的火气，也给消散在那清清淡淡的处子香气里。

    “我想以自己的方式，拿回一些属于我的东西。”

    “我帮你，好不好？”凤兮炎依稀看到，那个自己曾经非常不齿的哈巴儿狗，正朝着他摇尾示意，仿佛在幸灾乐祸地笑他，你也有今天？

    “好啊，这曦京至牙城，迢迢送亲路，能否请大人作使臣护送？”